谈论科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近代以来一直是中国文化界的核心问题之一。西方文化里有科学传统而中国没有，早就成为近似于公理的结论。我接触的学者，从文史哲专家到科技史专家，甚至不少科学家，几乎都持这一观点。然而，这真是一个铁打的结论吗？
　　

要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先要明确一点，就是当我们研究历史上的伟大人物时，要把政治家、军事家、产业家和思想家、文学家、科学家分开。政治、经济、军事这些事业一个人是完不成的，必须动员一大批人才能成功。所以，某人活着就能在这些领域里成为“达人”，意味着当时有许多人追随，他的举动代表了当时社会的主潮。
　　

然而，著书立说与这些事业不同，一个人就能完成。而这些思想、文化、科学方面的言论和作品能否代表当时的潮流，那就另当别论了。孔子周游列国如“丧家之犬”，活着的时候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学说成为主流。耶稣总共才十二个徒弟，被捕时还作鸟兽般散去。没有隔代传人保罗大力提倡，今天人们根本不知道啥叫基督教。这都是死后几百年才“被主流”的例子。
　　

于是，我们可以把“传统”和“渊源”两个词分开。传统是指“曾经大部分人都接受”的文化，渊源是指“曾经个别人接受”的文化。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发现，西方古代有科学的渊源，但没有科学的传统。欧几里德那个时代并不是家家算几何，人人学物理，主流文化是多神教。近代科学产生前，主流文化则是基督教。
　　

同样，中国，日本，印度，阿拉伯这些地方可以说没有科学的传统，但要找科学的渊源，那一点也不难。大凡文明古国，哪里翻不到几本谈论自然规律的书呢？如果中国这片土地最先出现了科学，也能把科学的渊源追溯到墨家、阴阳家上面。
　　

把科学与西方文化捆绑在一起，最初是欧洲传教士的作法。他们来中国传播科学，本意是要传教，所以要把两者死死绑到一起。结果中国人接受了科学，而基督教在今天仍然不是中国的主流文化。
　　

这种作法在世界其它地方也差不多，传教士带去了科学，结果日本人接受科学了，韩国人接受科学了，印度人接受科学了，但基督教在这些地方都不是主流。
　　

现在，科学早就不再被用于传教，但西方不少科技史家仍坚持这一观点，因为这里面有个潜台词——如果科学扎根于西方的文化传统，那么非西方国家在科学这个领域怎么折腾也不行。你根本就没这个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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