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萌芽时代

（一）

1818年，年仅二十岁的英国女子玛丽•雪莱(Shelley Mary Wollstonecraft )创作了世界上第一部纯粹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标志着这个影响深远而又饱受误解的文学品种正式诞生。当代英国科幻作家奥尔迪斯(Aldiss,Brian W)在自己的科幻史著作《万亿年的狂欢》（1973年出版）中，最先把科幻文学诞生的标志性事件追溯到雪莱夫人这部作品的出版。

当然，还有一些研究家找到了更早的科幻小说，延长了科幻文学的“年纪”。或者反过来，认为纯粹现代样式的科幻文学直到凡尔纳、威尔斯手里才算诞生。不过奥尔迪斯这一见解已经得到了世界科幻同仁的公认，其中也包括中国科幻文艺界在内。最新版中国大百科全书收录有“科幻小说”词条（12卷563页），上面清楚地写明：“最早的科幻小说为英国作家M•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又译《科学怪人》，1818）”

1998年，北京经济广播电台、湖南经济广播电台和四川经济广播电台专门组织了《庆祝科幻文学诞生一百八十周年》三地联播节目。当时，科幻文化在中国的影响力还很小。遥想2018年，中国会不会举办一场“科幻文学诞生二百周年”的盛大庆祝呢？

当然，确立一个标志性事件，可能仅仅是历史学家研究的需要。没有一个现代文学品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突然便诞生出来。在《弗兰肯斯坦》中那个由人体碎片拼凑起来的丑陋巨人“降生”之前，世界各地早就出现过具有科幻色彩的文学作品，其上限甚至可以追溯千年之久。

反过来，“Science fiction”这个英语词汇晚至上世纪三十年代才定型。在那以前的所有科幻小说，比如凡尔纳的作品，出版时都没有标上“科幻”这个定语。所以，把远古时期的某篇作品定义为科幻小说，是一项追认的工作。而追认的方法便是前言中提到的那些“有色眼镜”。

西方世界的科幻源头要追溯到古希腊、罗马时代。在人类文明的萌芽时期，技术和巫术并不分家。最早的医生几乎都是巫医，早期的工匠认为只有神魔或祖先的保佑，冶炼、制陶这样的工艺才能奏效。直到中世纪，各种技术领域的师傅都祀奉它们的行业神。

不过，在各个古代文明中，古希腊诞生了最早的科学思维萌芽。在那些小邦国里，一些贵族试图客观地认识世界，付诸于观测、计算，而不是用神的能力来解释万物运行。他们早早就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上，并测量出地球的半径。天文学在古希腊得到极大发展，最后汇集到托勒密的《天文学大全》。这些科学先驱也热衷于讨论星体运行、它们究竟是什么、那里有什么之类的问题。

当然，这些人并非社会文化的主导者，否则科学就不用晚上一千多年才产生。在当时，奥林匹斯诸神的粉丝比科学粉丝多得多。在这种社会土壤上，最丰富的文化产品就是神话和英雄史诗。科幻只能夹杂于神话传说中流传开来。

所以，随随便便就把一个上古神话当成科幻先驱是不行的，必须使用“有幻想、无鬼神”这副眼镜去挑选。西方世界最早的科幻应该追溯到代达罗斯的传奇故事。

代达罗斯在西方世界拥有和鲁班一样的名头，属于能工巧匠们的祖师爷，不过人品却似乎不及鲁班。代达罗斯的外甥塔洛斯天分更高，很小就发明了制陶轮、圆规、锯子等当时堪称“高科技”的工具。代达罗斯嫉妒外甥的天才，将其杀害，结果被判有罪。

代达罗斯逃到克里特岛，被国王收留，并同当地女人生下了伊卡洛斯。他制造了一个牛首人身的铜仆人，出于内疚，将这个仆人命名为塔洛斯。铜制机器人塔洛斯可以巡视克里特岛，用石块打击敌船，或者将全身烧红，投入敌阵。这便是西方最早的机器人故事。

这个故事也有其它版本。有的说“铜人”是一个种族，代代繁衍，而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有的说“铜人”是冶炼之神赫怀斯托斯打造的。这正是上古传说里科幻与魔幻难以分清之处，反过来也给我们区别两者提供了很好的训练：如果铜人是由一个能工巧匠制造出的纯物质的机器，那这就是一个科幻故事。如果它是神用魔法制造的法器，那就是魔幻。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属于纯粹的科幻，并且只有一个版本。代达罗斯在此岛虽受尊重，但过着类似软禁的生活。天长日久便产生了逃跑的想法。代达罗斯收集大量羽毛，用蜡将它们粘成翅膀，和伊卡洛斯一起飞上蓝天。然而，幼小的伊卡洛斯对宇宙有强烈的好奇心，想飞近太阳去看个究竟，结果炽烈的阳光融化了蜡，翅膀散落。伊卡洛斯坠落而死。

这个故事虽然是希腊神话中的一小段，但本身却没有神话色彩，是古人在理性地设想人类如何利用技术手段，而不是魔法飞上天空。在古人画下的一些飞行设想图里，人造翅膀占据相当比例。相信会有人配戴着它，进行过滑翔实验。

我们不能用今人的宇宙观来衡量前人的故事。要知道，在古人眼里宇宙是很小的，他们更没有“天空”和“太空”的区别。在他们看来，日月星辰虽然肯定比山高，但也高不到哪去。伊卡洛斯这个故事的关键之处，在于它的情节核心是一种想象中的技术：这种技术的神奇，以及它的局限共同制造了伊卡洛斯的悲剧。这是后世一切科幻文学的本质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