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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的伦理解读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04年 10月第20卷 第10期 
计海庆1 孙 路2
(1.复旦大学哲学系,上海 200433;2.博成电子有限公司,上海 201821)
摘要:科幻小说中呈现出的对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的人文、社会层面的反思,可以成为科技伦理研究的思想素材。科幻小说广泛的题材涵盖中已经包括了科技伦理研究中的主要问题域:如环境伦理、生命伦理、元伦理等方面。因此,对科幻小说进行伦理解读的实质,是关注一个社会乃至一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观。

关键词:科技发展;科幻小说;科技伦理

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

本文的题目融科学技术、小说、伦理于一身,出现这种糅合的原因,是作者试图为科技伦理研究介绍一块较独特的领域作为考察对象。这一领域便是———科幻小说。

整个20世纪,科学技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呈现出来的问题也是此消彼长,于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便被推到了科技伦理研究面前:作为一门对科学技术作伦理反思的哲学学科,它真的要跟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亦步亦趋吗?它在解答已经产生的问题时,对可能发生的伦理境域不作任何言说吗?

事实上,在科技发展的带动下,科技伦理领域内的问题也逐渐转变为如下的设问模式:如果科技取得了这样或那样的进步,我们应该如何在社会、伦理层面上应对?或者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将被如何改变?当这样的模式一经确立,科技伦理研究便不经意地步入了科幻小说作家们的构思模式。这时呈现出的是自科幻小说诞生近两百年来浩如烟海的科幻作品,这些丰富多彩,充满着奇思异想的小说,何尝不能是考察科技伦理问题的思想素材呢?

科幻小说的内容虽然有幻想和不真实的成份,但科幻小说这一文类以及数以万计的科幻作品毕竟是确有其事,科幻小说的显白文本下,隐藏的应是一个社会乃至一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观。因此从社会意识形态的发生层面,来对科幻小说的生成发展作哲学的、伦理学的解读,并不违背哲学之为“反思的学问”的特质。

因此本文便以此为进路,对科幻小说这一文类作一伦理学范畴内的解读,希望从科幻小说的题材选定、情节安排等方面梳理出科幻小说中蕴涵的科技伦理范畴内的问题域,并认为这些问题的提出,同样具有现实批判的意义。

1 科幻小说的定义

科幻小说顾名思义应该是同时兼备以下两个要素的小说:科技和幻想。以此为据,科幻小说区别于两类与之相近的文体:幻想小说和科学小说。

先说幻想小说。人类幻想的天性,从远古时代的神话传说开始便已崭露。以中国为例,魏晋的志怪小说,唐宋的传奇,明代的神魔小说都承袭了幻想这一构思模式,开辟出了非现实主义的写作传统。当然这一传统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有着同样的传承。因此,这类以情节叙述的方式表现人们奇思妙想的文体便是幻想小说。

而科幻小说亦是幻想文学中的一员,但它与幻想小说有着截然不同的幻想性质。科幻小说的幻想必须以科技为其展开想像的基础,依循合乎逻辑的推理来进行构思。《封神演义》中的“千里眼”、“顺风耳”的神奇能力已经由现代的望远镜和无线电通讯技术实现了,但我们却不能说《封神演义》是科幻小说,因为作者的幻想并无科技理论为依据。

相反,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在《从地球到月球》中,幻想人们乘坐炮弹进行登月旅行的情节,则与作者当时所处的19世纪的科技背景有密切的因果联系:用想像力稍稍扩大一点大炮的射程,再根据当时的月球观测作一番月面地貌的推测,想像中的登月旅行便跃然纸上了。因此幻想的科技相关性是科幻小说与幻想小说区分之经纬。

幻想小说可以无涉科学常识,但它的反面———科学小说却是必需严格地遵循科学规律。“科学小说”是以现实的科学技术为题材,阐述被证实的科学知识与具体的科技成就的小说。它必须正确地传播科学知识,所宣扬的科学内容绝非出于臆测与幻想。而科幻小说则不然,同样在现实科学的基础上,科幻小说必须对于科学知识或科技成就作深入一层的推想,它不是停留于介绍已被证实的科学知识上,而是借助作者的虚构能力去推测未来科技的可能发展,并想像由之带来的影响;它的科学推理无需依赖实验的证明,只要能提出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即可成立。

因此本文采纳的科幻小说的定义如下:科幻小说是在已知的科学知识与科技成就的基础上,作更深入一步的推测,想像未来的科学发展与科技成就的小说〔1〕,同时在小说的文艺形式中传达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批判与未来科技发展的反思〔2〕。

有一种观点对科幻小说的出现并不认可,它认为“科学”这样一种严肃、求实的学科不应与幻想文学这种浪漫、虚幻的文艺形式结合,勉强的凑合结出的只能是不伦不类的果子。但事实却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科幻小说不断地壮大着作品数量和读者群体。其中的原因在于:科幻小说除了通过想像来预测科学发现与技术进步之外,它还负有另一项重要使命:即推测与描绘未来科技对人、对社会的影响。就像在上文定义中提到的,科幻小说的思想性体现在对科技发展作一个人文与社会层面的反思,而这种预见性反思得以展开,正是需要借助小说这一可以进行想像与虚构的文艺形式才可能。因此,科幻小说的出现是一个历史性的必然,自有其价值所在。

2 题材与问题域

科幻小说出现的决定性因素是西方工业革命。1765年,瓦特创造了世界上第一架蒸汽机;1807年,富尔顿发明了轮船;1814年史蒂文森制造了火车。在这一切产生以前,哥白尼确立了太阳的中心位置;开普勒发现了行星运动的三规律;牛顿找到了万有引力定律。所有这一切,都强烈地改变着世界的面貌,也冲击着人们的心灵。人们禁不住要问:科学到底带来了什么?还将带来些什么?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文学这个作为社会现实晴雨表的意识形态领域中,一种新的文学门类———科幻小说产生了。

1818年,英国著名诗人雪莱的妻子玛丽.雪莱发表了后来被认为是第一部科幻小说的《弗兰肯斯坦》。从初创时期〔3〕的玛丽.雪莱、儒勒.凡尔纳、H.G.威尔斯到20世纪30-60年代的黄金时期的罗伯特.海因莱因、爱萨克.阿西莫夫,再到最近的“新浪潮”派和“赛博朋克”(CyberPunk)风格,科幻小说的题材几乎波及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不乏文学性、思想性兼备的佳作。这些优秀作品涉及的题材已涵盖了当今科技伦理研究中主要讨论方向,比如环境伦理、生命伦理等,以下将分门别类加以具体阐明。

(1)生存空间探索型题材———环境伦理

计算机是人脑形式思维能力的加强,工程机械则是人类肢体的延伸,科技使人看得更远,接触更广,于是人们的生存空间在科幻小说中被大大拓展了。地心探索、月界旅行、火星搜奇乃至宇宙移民都成了科幻小说家们必定要精雕细琢的题材。所有这类试图凭借科技力量寻求更大的、可能的生存空间的科幻题材,笔者称之为“生存空间探索型”科幻。

生存空间探索这一主题的涉及,并不是科幻小说家们闭门造车的臆想,略有一些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一部人类文明史同时也是一部生存空间的探索史。亚历山大对于中东乃至南亚的远征,让马其顿人知道了,在骑着骆驼的波斯人背后还有骑着大象的印度人;哥伦布怀着执着的再见印度人的信念,却意外地邂逅了美洲大陆;麦哲伦永远前进、绝不调头的航行,证明了人原来站在一个圆球上。

文明的进步使人类的足迹遍及了整个地球,科技的发达使人们可以染指月宫,而科幻的遐思又把人们引向各种未知空间。似乎人类总是站在中心,不懈地向边缘进行着探索。生存空间探索型科幻所隐喻的正是人类自身力量壮大后,不断地向地球、向宇宙索取生存空间的努力。

而科学技术在这个扩张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便是作为加速这一过程的助推剂。其扼要的发展逻辑如下:医学科技的进步延长了个体的生命,导致了人口的增加。全球人均寿命比二百年前翻了一番〔4〕,地球人口从1830年的第一个10亿已增长到1998年的60亿〔5〕。更多的人口要求更多的能源消耗,致使现存的人类生存空间不足以负担日益增长的需求,于是几乎所有人类的科技发明都直接、间接地服务于寻求更大的生存空间,以维系人类生命在宇宙中的延续。但这只是一个理想的情况,其中的任一环节都可能脱节,假如新能源供给有一天没能跟上消耗的步伐,于是危机便会产生。这种往往在科幻中被假想出来的危机,迫使人们去思考的同样也是当今环境伦理学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是否以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来看待我们的生存环境。如果是,那么生存环境,具体而言地球,只有为人类利用的价值,地球能源的枯竭,顺理成章地导致了科幻小说中外星移民的开始。反之,不采纳人类中心论的观点,自然环境有其内在价值,这种价值不依赖于人,由此人必然考虑在同一环境下生存的其他生物的权利问题。于是环境伦理中的动物权利论、生物权利论、生态圈中心论都可以言之成理。因此从科幻小说发展史上看,生存空间探索型题材被科幻小说家青睐的一个有待求证,但也并非全然无关的背景便是:科幻小说家们通过自己的创作反思着科技发展和人类生存空间之间的张力。

(2)异类生命反思型题材———生命伦理

人类中心论的一个极端反题,便是可能存在其他与人类相同的智能生命,这就成了异类生命反思型题材的逻辑出发点:假如人类并非宇宙中唯一有智慧的生物,那么人类遇到或是自己制造出一个异己的智能生命时,该如何处置呢?

现今的生物技术、计算机技术突飞猛进,克隆人、机器人这些潜在的,可能成为异于人类生命形式的异类生命体,在科幻小说中早已是典型的幻想题材了。玛丽.雪莱的开山之作《弗兰肯斯坦》,便是这类题材的第一部。《弗兰肯斯坦》中呈现的“人造怪物”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样能被认为是预言了克隆人或智能机器人诞生后,将对人类现有伦理规范产生挑战的问题。比如,一旦异类生命产生后,作为制造者的人类应不应将异类生命纳入人类的道德规范约束之下?允不允许异类生命可以拥有不同于人类的道德准则?人作为异类生命的“上帝”,是否要担负起使异类生命生活得幸福的义务?异类生命对人类又有什么义务?所有这些可以说都是从一个根本的,非人类中心论的视角向人类提出的生命伦理的问题。

此外,这类题材的另一代表作便是阿西莫夫的《我,机器人》。这部小说的伦理讨论价值在于它以建设性的方式提出了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即: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定律———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二定律。围绕这三个机器人的“伦理规范”,阿西莫夫全面构想出了可能的“人机伦理”,尽管细究起来这三条中仍有矛盾的地方,但作者用幻想的手法来制定异类生命伦理的做法,确是开了这一领域的先河,提供了一套可供参照的伦理范本。

综观这一题材的作品,它们设定的伦理问题域属于由科技发展导致的,对人本身的生命形式如何再认识的问题。它通过想像异类生命与人的交往中可能出现的种种伦理困境与两难,来反思人的生命究竟为何,并在此基础上前瞻性地调整人类自身的生命伦理观。这类题材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反映出的恰恰是人们对生物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前景的一个伦理预测。

(3)科技异化社会批判型题材———元伦理学

在生存空间探索型科幻中,科技与人的关系被表达为科技能为人所用,而在异类生命反思型科幻中,科技的运用开始呈现出不可控的一面。但在科技异化社会批判型题材中,二者间的关系成了异化的科技统治人。其代表作有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扎米亚京的《我们》,而最近的力作则是沃卓斯基兄弟编写的《黑客帝国》系列剧本①。

(①有观点认为,前面三部被称为“反乌托邦”的小说是批判极权主义的作品,小说中科技只是外在地成了极权主义的一件统治工具而已,不能将之作为科幻小说来读。笔者认为,以本文的科幻定义,这一类小说应算作科幻。科幻小说应具有对未来科技发展的反思,而这类题材注重的是在人与科技相互关系上作进一步的想像,揭示了科技如果发展成统治人的力量后,人类社会将会怎样。这种对科技本质进行的推想和反思并不跃出本文科幻定义的范围。把科技本质与极权主义结合起来进行虚构属于一种文学创作手法。)

在科技异化社会中,科技成为统治人类的力量,人类社会的伦理在异化统治下发生了荒谬的改变。《我们》中,未来王国按照统一的《作息时间戒律表》来安排人们的生活。王国的民众不能自己来选定配偶而是由有关机关来指定,甚至男女之间的性生活也需凭票进行。《一九八四》中,男主人公温斯顿与妻子正常的性生活被认为是触犯了法律,而被投进了监狱。《美丽新世界》中这样描写道:旧伦理道德被改写,胎生子女的传统家庭被统治者摒弃,为了更有效率地工作,科学发挥了应有的功能,在精密的统计后,育种制约中心制造出社会所需的人种数和人口数……

而把所有科技异化力量发挥到极点之作,便是《黑客帝国》。在影片中,人成了超级机器Matrix的培养皿中的一些试验品,人被异化的科技彻底地物化成了机器中的零件,人性无处寻觅,更不用说伦理道德了。人与人之间关系只剩零件与零件之间的纯粹因果律,人根本没有自由可谈,道德这回事也成了旧世界中的传说。

在这类题材中表现出的伦理问题域,相对于前两种来揭示的是伦理的人性基础,是更根本的元问题,它要追问的是人与科技究竟能否共存?科学技术作为一种社会建制,它的伦理诉求和传统的伦理规范能相容吗?未来世界中,人之为人的条件会不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人安身立命的根据在哪里?这些终极性关怀给予人们的启示在于,从人类自身存在的角度来思考科技的发展,因此这类题材的反思应是最具思想性的。

3 “幻”与“实”:问题域与社会背景

科幻小说的非现实性———“幻”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根据现有科技成就所做的更深入一层的幻想,二是在第一层幻想的前提下,对其所引发的人文、社会方面的影响进行推想和反思。本文围绕科幻小说的伦理解读,正是着重于第二层面的“幻”。在现代科技诞生近四百年的时间里,对人类的物质、精神生活两方面产生了全面、深刻的改变,因此对科技发展及其影响的反思是时代的迫切需要,而科幻提供的正是反思所需的观念领域的素材。

民众对科技的认识并非是鞭辟入里的专业性认识,但这并不妨碍民众对科技进行思考和想像,其中的一大部分便从科幻中反映了出来。科幻中代表的观念大多并不来自科学研究、技术发明领域的专业人士,它要传达的观念更多属于那些相对业余,有时甚至是“门外汉”的社会大众群体;科幻起初作为通俗小说的一种,要讲述的正是来自草根社会的科学观。民众或许还没来得及搞懂电视机、手机、微波炉的工作原理,但他们的生活已经被科技成果改变了,于是他们也想对科技有所言说,科幻小说便是这种言说的生动载体。“科幻”虽然有“幻”的成份,但这“幻”的根基却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观。这种科技观与科技的发展、普及与传播有着密切的关联,因此解读这种科技观是很有必要的。

而科技伦理关注的对象和问题———与科技相关的伦理道德,其本质同样是一种社会关系。由科技进步引起的伦理价值层面上的冲击,反过来也可能影响到未来科技的走向。环境污染引发的是能源科技应如何发展的问题,克隆羊激起的是克隆技术应用范围的争论,《黑客帝国》传达的是人与机器怎么共处的困扰。这诸多的问题都是对科技发展引出的人类生存空间,人类自身认同,人类理想的社会生活应如何的思考,归根到底是人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人应该怎样寻求“善生活(goodlife)”的伦理学元问题。因此基于对人类生活的共同关注,科幻小说应该走进科技伦理研究的考察视野,对科幻小说的伦理解读,本质上是解读人的生活,这同样也是哲学的根本任务。

(我的导师沈铭贤研究员在本文写作上曾给笔者以重要的启发。)

参考文献

〔1〕(英)不列颠百科全书编委会.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第15卷)[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137-138.

〔2〕(台)林建群.晚清科幻小说研究[D].http://www.thinkerstar.com/sci-fi/ching/ch2-3.html.

〔3〕吴岩.世界科幻小说发展简史[M].http://www.bookhome.net/kehuan/sjkhxsfzjs.html.

〔4〕中国公众科技网.人均寿命本世纪有望冲破一百岁[N].http://database.cpst.net.cn/popul/focus/artic/20512230553.html.

〔5〕中国人口网.7.11人口日:世界人口日与历届世界人口日主题[N].http://www.chinapop.gov.cn/zxt/wtjd/t200404271282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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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军

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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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族,天津市人。1969年2月15日出生于上海市卢湾区。1990年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教育系学校教育本科,攻读心理学和教育学。1997年10月开始发表作品。迄今累积在大陆、港、台等地出版长篇小说八部、评论著作一部、心理健康读物四部。中短篇小说二十余篇、评论文章三百余篇,各类科普文章二百余篇,总计四百余万字。并参与一些电视节目的制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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