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军

在主流文学界，总有相当一批人秉承“政治挂帅”的思维。在他们看来，一部作品如果不搞点政治隐喻，不来些社会批判，那就是主题不深刻。所以，当他们把目光投向科幻时，第一眼往往先看到反乌托邦小说，那最合他们的胃口。

但这个潮流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反乌托邦小说后继无人。于是，新一代文学评论家又开始关注科幻中其它政治话题，如文化冲突，女权主义，同性恋权利等。有这样的科幻吗？当然有，但和反乌托邦科幻一样，它们在科幻里都是支流。从未看过谁因为坚持写这类话题，进入受科幻迷喜爱作家榜的前十名。中外皆如此，人们根本不觉得这些是科幻该关注的话题。而在谈论这些话题的科幻作品里，也没涌现出三大反乌托邦名著那样的经典。

于是，这些文人有理由不关注主流科幻。它们不讲政治，不批判社会，不谈论少数群体权益，这样的文学能有多大意义呢？他们不知道，主流科幻大多在宣讲一个重大政治话题，甚至，这才是当今时代最重大的政治话题。

让我们拿科幻片《2012》作例子。请打开这部电影，一直看到第一场灾难发生前。这半个小时讲了什么情节呢？世界几大主要国家放弃争端，联合在中国青藏高原秘密建造巨型避难船。从俄国寡头到石油土豪，全球最顶级的富翁都参与了这个计划。可以说，人类从未有过什么项目，能调动如此广泛的资源，而且只发生在几年前。

然而，是谁让这些平时勾心斗角的政商精英如此团结？是科学家阿德里安和他的印度朋友，只有两个人，还有他们摆出的数据，以及解释这些数据的理论。然后，大家就把万亿美元砸进去。如果一切就续，而灾难并没有发生，这就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玩笑。科学家阿德里安虽然职位不高，还被监听，其实他才是主导。没别的，只有他具备应付危机的知识。

影片最后，一干精英如愿坐上三艘避难船。里面有英国女王，中东王室，有你能预期的各路精英。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事情：这些人不再能行使以前那些权利。政治家失去了国土，商人失去了企业。他们都是船上的难民，船长和他的工程师必然会统治一切！

当观众被地震、火山和海啸的视觉效果轰炸后，竟然没几个人注意到影片最后的结局——全人类要交给一群科学家来管理。这部影片触及了一个重大政治话题：对于那些全人类要共同面对的危机，是政治家有发言权，还是专业人士有发言权？

在今天，重大科研项目或者工程项目动辄十几亿、几十亿，其间涉及人、财、物各种资源的调配使用。面对这些问题，总工程师和党委书记谁更应该有话语权？答案不难得出。换一个情境，回答或许稍难一些。如果是在美国，重大科研问题的决策权应该属于科学家，还是属于一票票选出来的议员？

要知道，这些科学家可没经过选举。他们总是从一些精英学校里毕业，因为一些公众不明白的成果，在专业圈子里被同行认可，才爬到高位。他们的工作就是想监督也很困难，有几个议员能搞懂科学家的事情？

所有现存的政治体制，其源头都产生于工业革命前。那时候９０％的人在种田，靠草药治病，科技工作者的贡献只是点缀。然而在今天，我们必须由科学技术提供水电气，甚至粮食也不再是一百年前的种法，并且要靠良好的基础设施才能运到我们身边。人类已经无法设想离开科技的生活，而生活水平的进一步提高，似乎也主要靠更新的科技。

这样一来，传统体制中产生的政治人物，是不是只能给科学家打下手呢？

这其实就是主流科幻一以贯之的主题，虽然很少有哪部作品明确地这么写，但它存在于主流科幻的字里行间。让我们再看看中国的科幻经典《小灵通漫游未来》，里面没提到党委书记，工宣队长，没有任何政治角色。要知道，这可是出版于1978年的作品。当时左潮未退，没有哪部文学作品可以不谈政治。

而在这部作品里，未来城的人们之所以比现在幸福，就是因为有层出不穷的新技术。它们显然不能由党支部发明，而只能归功于科学家，未来城的主导就是“臭老九”。所以，如果你没从《小灵通漫游未来》中看到政治，那只是因为你局限于传统的政治视野。

在今天占据媒体首位，并且吸引文人关注的那些政治话题，什么国家冲突，文化冲突，左右之争，都有着十几代、几十代人的历史。它们都是陈旧，甚至陈腐的话题。正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最大政治变化，就是社会资源一天天集中到科技人那里。他们中间已经产生了世界首富和中国首富，如果再产生一些大政治家，也不会出我意料之外。因为我从小就看主流科幻长大，它们早就在描写由科技人主导的世界。

如果把这个隐蔽的主题点明，我想那些主流文学评论家会更不喜欢主流科幻。因为在它们描绘的世界里，文人的角色比政客还要边缘化。